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晉江獨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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晉江獨發

月華如綢, 夏蟬鳴不絕,白日惹人昏昏欲睡,夜裏卻格外的讓人覺得心煩意亂。

沈映魚睡至半夜隱約聽見動靜, 下意識伸手往身旁摸去。

並無人。

床架上懸掛的風鈴似乎在無風自響,空氣中有幾分血腥在蔓延。

她如今對這些氣味尤其敏感, 幾乎是瞬間便起身,伏在一旁幹嘔。

將把手搭在床架上, 她便感覺脖頸上的冰涼, 血腥的味道直面沖擊過來, 下意識要驚呼出聲。

那人察覺她的動作, 立即將微啟的唇捂住。

男人聲帶被破的喑啞聲襲來:“夫人別出聲,不然嚇到我手中的劍了。”

嗓音陰冷入骨, 一聽便是亡命天涯之徒。

沈映魚僵著身子不敢動彈,也不敢大喚。

身後的人嗤笑一聲, 倏然將她往後一拽。

沈映魚整個人跌落地上, 手肘擦過瞬間疼得眼眶微濕。

男人半瞇著眸打量地上的沈映魚,眼底閃過殺意:“原來夫人還生得這般年輕。”

借著月光沈映魚才看清, 是個一只手的江湖客。

他拿著長劍指著她,冷笑:“蘇忱霽將你留在晉中,怕是沒有想過我們會尋來罷。”

此人便是前不久在官道上刺殺蘇忱霽的刺客。

一路被追殺至此, 沿路逃亡卻得主子吩咐,知曉蘇忱霽還有將一女子留在府中, 便用主子派來的人將藏在暗處的暗衛引開,自己偷摸潛進來。

殺不了蘇忱霽,殺她也是一樣。

劍客高高舉起手中的劍, 將尖銳的刃對準了地上的女人,俄而眼露兇光用力刺下。

察覺濃烈的殺氣, 沈映魚猛的在地上翻滾一圈,堪堪躲開他的劍,肩膀卻被劃出血痕。

她吃痛地緊顰眉心,微喘捂住傷口,開口拖延時間:“你究竟是什麽人,我與你無仇,莫不是尋錯了人。”

劍客沒料到一個弱女子竟躲開了,心中正詫異。

這會兒他又聽見沈映魚的話,忍不住嗤笑道:“夫人是與我無仇,可你的兒殺了我們三十四人,這筆賬尋不到他,自然尋上了夫人。”

三十四人?

沈映魚聽聞這驚人的數字,神情有瞬間呆滯,手不受控制地顫抖,但很快便冷靜了下來。

他絕對不會平白無故殺人,還殺了如此多的人,而且這人兇神惡煞的模樣,說不定是哪路的刺客。

如今聖人身體大不如前,前世大約也是此時,宮中幾位皇子爭奪帝位。

在送走蘇忱霽時,她便知他此次入盛,待再歸來,恐怕會改朝換代。

所以她本是想將府中事務交代清楚,趁他還未回來離開,誰知竟有刺客先一步尋到此處了。

這天道當真是讓她為多活幾日的準備都不給。

“此間必有誤會,我不認識什麽蘇忱霽。”沈映魚壓下心中的情緒,氣息羸弱不平地說著,眼神警惕地看著他背後的墻面。

前不久她在此處弄了個連接隔壁的機關,只要尋到機會過去就能借機逃走。

此刻劍客耐心已全無,也不給她說話的機會,舉起手再次兇狠地刺過去:“管你是真認識,還是假認識,夫人剩下的其他話,好生留著在黃泉路上等蘇忱霽,你好生詢問罷。”

沈映魚見逃不掉,神情絕望地閉上了眼睛。

這次依舊還沒有刺到她,是他自己手頓住了。

沈映魚微喘地睜開眼,卻見眼前的劍客居高臨下,對著她面露出詭異的表情。

“夫人就這般死了,恐怕有些可惜,說不定於主子還有大作用。”

聽著劍客的話,沈映魚心咯噔一跳,猜到他是什麽意思,連忙起身欲要大聲喚人。

劍客反手用劍柄將她砍暈,悄無聲息地扛起沈映魚往外行去。

夜靜如水,留下一地的狼狽。

前不久書房被莫名點明火,府中守夜的侍衛被引走。

而武寒本應該奉命在暗中守著沈映魚,卻敏感嗅到血腥的殺氣直面襲來。

作為暗衛位置被人發現,他下意識出手反擊,結果卻發覺來人武力並不低,甚至極有可能還是江湖中能說出名的劍客。

本以為不離開院子便無事,與那人打鬥一番,武寒隱約又發現不對,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的許不是一人。

試探用盡全力進攻那劍客,果然見那人無心糾纏,似只是想將他引走,武寒心中大驚,不要命地用盡全力尋到此人的弱點,將其斬殺。

待到折身回去查看時,已經遲了。

留下的那些暗衛皆中毒鏢倒在地上,看來劍客是有備而來,早知沈映魚身邊有不少人,心思縝密地挨個將人引走,然後將人擄走。

武寒有預料,夫人的事傳至盛都,主子大約要發瘋了。

這般想著,他趕緊跟著蹤跡尋人。

……

滴答——

有水聲不斷地在滴落。

沈映魚是被冰涼的水驚醒。

醒來後她發現自己四肢正捆得結實,被困在一隅之地,連伸腳動彈都艱難。

水落在身上浸透單薄的衣裳,她被冷得狂抖。

但前世再苦的都經歷過,此時沈映魚還算能冷靜地環顧四周。

此時地盤搖曳,起伏不定,還隱約有馬鳴聲,許是在馬車上。

周遭黢黑,並非是夜晚,而是在一個圓桶中。

水滴無異味,所以是外面滲進來的。

那劍客將她從府中帶出來,大概幾率是用來威脅蘇忱霽。

沈映魚查看周圍的情形,暗自咬著牙不讓自己顫抖。

她如今很害怕,但更需要冷靜。

馬車顛簸許久才停下。

蓋子被打開,天方乍亮的感覺使她下意識閉眸偏頭。

“出來吧。”劍客寒聲說道,因隨行過來的同伴,許是又被武寒斬殺,所以遲遲沒有匯合,他此刻對沈映魚半分好臉色都沒有。

待沈映魚適應後睜開眼,果然如猜想的那般,自己正被捆著放在木桶中。

此刻外面正下著綿綿的雨,她被人從桶裏倒出來。

劍客絲毫不客氣地拽著她的衣領,往一旁的樹底下遮雨,然後朝她丟了個幹饃饃。

“吃。”

這女人這一路還算安靜聽話,若不是見她還有些用處,哪怕她餓死在裏面,他也絕不會將她從裏面弄出來。

沈映魚看了一眼被扔在地上,浸泡在淤泥的幹饃饃,擡起羸弱的臉看著劍客,央求他將自己解開。

“被捆著不方便,能先解開嗎?”

劍客聞言冷笑地覷她,然後將她綁在後面的手,直接強行掰轉至前方,依舊沒有解開。

手臂險些被掰斷的痛讓沈映魚慘叫出聲,但又不敢太大聲惹得劍客不耐。

她慘白著臉,咬著下唇忍耐須臾,就著顫抖無力的手撿起地上的的饃饃。

本是想吃,但見上面沾染的泥,鼻翼好似聞見了泥腥味兒。

她聞不得這些味道,胃裏立即翻滾,忍不住偏頭幹嘔,然後悄然將地上尖銳的木棍,塞進袖口中遮擋住。

她的這般行為似惹怒了那劍客。

劍客驀然搶過她手中的東西,擡腳她踹了一腳:“果真是養在富貴窩的貴夫人,既然嫌棄便餓著罷。”

沈映魚倒在泥中,神情尷尬得沈默不言。

劍客覷她幾眼,冷笑著吃完手中的東西,又將她往裏面丟去。

馬車繼續行駛著。

朝向是盛都。

不知行了多久,雨越下越大了,好似天河傾瀉。

後面那劍客再也沒有將她放出來過,而沈映魚剛好也可以用脖子上,原本佩戴的碎玉片攥在手中,用力割破捆在腕上的繩子。

終於割破了。

她無力地癱軟在裏面,外面的雨水滴滴答地往她身上砸落,身下已經隱有積水蔓延上來。

有種窒息的死亡感襲來。

沈映魚先是鼓起勇氣,將之前藏在袖口的尖銳木棍攥在手中,然後柔聲開口求劍客先將自己放出來。

劍客見她確實已是受不住了,便打開蓋子想要將她放出來。

這幾日沈映魚表現得極其嬌弱,連說話的語氣都氣若游絲,劍客未曾料到她會突然出手。

還沒有反應過來,劍客便被猛地刺中了脖頸。

沈映魚借著機會跳出木桶,快速地拔出他腰上的劍,將劍送入他的心臟。

猶恐他死不了,她猛地將劍抽出來,又紮了幾下,確保人已經死透才松開手,氣喘籲籲地跌坐在雨幕中喘息。

沈方才動作時不覺得有什麽,等到沈映魚看見滿手的血,還有躺在地上被雨水沖刷,血跡更濃的劍客。

她的臉色一變,俯身嘔得連苦膽汁都快吐了出來。

殺人了。

思緒瞬間被拉回至很多年前,也是個雨季,但此刻沒有人替她處理屍體。

那些記憶混合而來,她倒在地上險些暈厥。

沈映魚面色慘白的猛地呼吸幾口,忍受不了到處都是血,抖著唇爬上馬車,驅著馬車本是想掉頭回去。

但攥住韁繩瞬間,她猶豫了,無意識地撫摸還未隆起的肚子。

不能回去。

沈映魚眨著被雨沖刷得澀疼的眼,最後還是選擇朝著相反的方向,快速離開此處。

盛都。

晨曦尚未亮,天浮著淺薄的霧色。

昨夜纏綿於美人鄉的瑞王倏然察覺脖頸微涼,敏銳地睜開眼一看,發覺自己早已經不在瑞王府。

瑞王先是註意到,此地是一間破爛的寺廟,蛛網遍布,高大的神佛雕像殘缺著,卻面含慈悲地註視著他。

他正面對佛像而跪,似是在恕罪。

轉頭一瞥,看清了見身旁的人。

那人正面無表情的將刀刃架在脆弱的脖頸上,手中不止有刀,甚至還有不少酷刑道具。

瑞王被眼前詭譎的場景嚇了一息,待到回神後驀然大喝:“你們是誰,皇城腳下誰敢綁本王!”

這可是盛都,誰敢悄無聲息的將他帶到這裏來?

瑞王心中大駭。

安滸冷著臉,將手中的刀刃往裏送了送,好心勸解:“王爺稍靜些。”

脖頸處傳來疼痛,瑞王不敢亂動,腦海中不斷搜尋,究竟是誰會這般不要命地對待他。

最後如何想都沒有在腦中選中人,瑞王一直跪在佛像下懺悔。

這一跪便是三天三夜,這幾日瑞王嘗試過反抗,但剛起身就被身旁輪流守他的人斬斷了手指。

“主子說,王爺若是動彈便從食指開始。”冷面的安滸聲無半分起伏地開口道:“抱歉。”

出乎意料的有禮。

而瑞王從未受過這樣的痛楚,正蜷縮在蒲墊上痛苦呻.吟,血順著捂著的手指四溢,很快便染濕了身下的蒲墊。

身有殘缺的皇子是與皇位無緣的,瑞王如今好不容易走到如今,卻被人無緣無故地斬斷了手指,心中滿是恨意。

但他身中著軟骨散,什麽也做不了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。

“麻煩王爺起身跪好,主子慈悲,說過若休息超過半盞茶的時間,削肉相抵。”安滸好心提醒。

瑞王顫抖著跪起身,神色還有茫然。

究竟是誰這樣對他?

瑞王手上的傷並無人給他看,很快便失血過多,再加之體力支撐不上的頻繁往地上栽倒。

最初他搖搖晃晃的要倒地,一動彈便被斬斷手指。

這樣的日子度日如年,不知何時才能結束,甚至都不知是誰這般對他。

瑞王最開始惶恐害怕,漸變成麻木,甚至產生一些幻想,想讓這些人不如早給他一劍,就不用受這般的折磨。

……

蘇巡撫在晉中的府邸被賊人襲擊,抓走了留在府中的人,故而特向聖人暫且告假歸晉中。

聖人憐他孝心特地批準。

蘇忱霽當夜一刻也等不及的趕往晉中。

待回去時,早已經沒有了想見之人的蹤跡。

房中無人動,所以那些血漬早已經斑駁的幹在地上。

武寒面含愧疚地跪在一旁,雙手呈著手中的劍,等待著裁決。

是他辜負了主子的囑托,本該好生守著夫人,怎料主子前腳剛離開沒有幾日,後腳夫人就消失不見了。

周圍的氣息停滯,沈寂中翻騰著壓抑的情緒,無人敢發出明顯的呼吸聲,皆噤若寒蟬地垂著頭。

升起的赤紅晨曦半爿地照在蘇忱霽的眉眼上,眼尾洇著紅血絲,面色蒼白如雪,側臉兩道暗光無端顯出幾分空洞的死寂。

像是被掏空了心,宛如荷塘中被淤泥埋沒的花,徹底雕零了。

他掃過武寒手持著的劍,又緩緩地移向地上的血漬。

死死地看了半晌他才蹲下去,修長的手指拂過那團血,指尖與那張平靜的臉不同,抑制不住地在顫抖。

這不是沈映魚的。

但或許又是沈映魚的。

他不知道。

分明離開時還溫聲囑咐過,讓他好生照顧自己的人,怎麽就不見了?

那些人傷過她的人,全都該死……

武寒一直靜靜地等著,本以為主子會雙眸猩紅地發瘋,或許會難受悲戚,但卻出乎意料的安靜。

安靜得,他感受不到眼前的人還活著。

等了須臾,武寒終於聽見微涼的聲線,如輕飄飄的風吹來。

“都查了嗎?”

武寒垂首愧道:“回主子,都已查了,瑞王派來的刺客是有遣進來將夫人帶走,但屬下前去追時,沿路發現那刺客已死在道上,而夫人不知去向,以及……”

聽出武寒語氣中的遲疑,蘇忱霽微轉著眸,裏面空空的。

似在看他,又似在看旁的,葡烏沈眸中沈寂如井水。

蘇忱霽安靜得令人頭皮發麻。

武寒咬著後牙槽,道:“夫人似乎在之前便將府中的事宜安排妥當,甚至還變賣了不少首飾,將細軟打包好放在床榻下。”

這些都是武寒尋人時發現的。

不僅發現了夫人打算要走的痕跡,還有那從盛都來的那刺客屍身都尋到了,卻唯獨不見夫人與馬車殘骸。

沿路詢問過周圍的村民,有人道,曾看見過有冒雨而行駛的馬車,但方向根本就不是往晉中。

所以武寒推測,夫人趁機離開了。

原來……早就做這樣的事了?

蘇忱霽眨著眸,死寂的面浮起一絲莫名的古怪情緒,“那他呢,還在嗎?”

武寒遲疑搖頭。

‘他’指的是顧少卿。

自將顧夫子放離開後,便一直被人監視著行蹤,好巧不巧主子前往盛京時,顧少卿也不見了。

“都不在了啊。”冷淡的聲線毫無起伏地呢喃。

蘇忱霽微歪著頭,將目光放回地上的那攤血上,平靜的臉上嘴角忽然微翹,似在笑,可眸中半分笑意都無。

沈映魚騙他。

她早就想走了。

所以當時她才不願意和他一起去盛都,就是在等他出晉中好離開。

武寒看著眼前神情古怪得令人心驚的少年,猶豫著道::“不過兩人並未會過面,應當不是一起離去的。”

單跪在地上蘇忱霽沒有回應,眼眸低垂,幾縷散落黑發垂下,遮住神情,卻突然笑出了聲音。

從胸腔震動,低沈得似是在自嘲,又似在悲戚。

其實顧少卿還在不在,他放不放,都無法掩飾,她不願與他長相廝守的心。

其實她想離開他一切都有跡象可尋。

從她突然開始莫名地躲著他開始,還有最後他離開時,她帶著縱容的情愛。

他以為是容納與接受,結果卻是訣別和早有預謀。

沈映魚早就想離開他了。

離開他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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